
长平之战,赵国四十余万男丁出征,结果全都死在了长平,只剩下240个年纪尚小的被放回邯郸报信,这不是武安君白起大发慈悲,而是要企图借此在赵国传染战争恐惧,制造恐慌情绪,让邯郸不战自溃。
果然,当这240个患有严重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赵军战士浑身发抖、鬼哭狼嚎的将长平惨状述说给邯郸军民后,邯郸城立刻陷入了一片震惊恐惧与悲风惨雨之中,子哭父,父哭子,兄哭弟,弟哭兄,祖哭孙,妻哭夫,举国殇恸,万家悲怆,孝旗白幡遮天蔽日,哀号之声日夜不绝。
征服的荣光背后,是无数的悲泣与哀嚎。
然而,当此国之大殇,却有一个老妇半滴眼泪都没掉,她就是赵括之母。因为,她的眼泪,早在赵括出发之前已经流干;因为,这个结局,早在赵括出发之前她已了然:“自括为将时,老妾已不看作生人矣。” 之后,赵奢的子孙深以赵括为耻,不惜与其划清界限,改用赵奢封号“马服”为姓,后来简称马氏,这就是名将辈出的东汉马援、三国马超家族的由来。
展开剩余98%事已至此,赵孝成王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重金抚恤赵括一家老小,重新起用被罢免的廉颇,寄望于奇迹出现,历尽苦难的赵国能挨过眼前这道难关。
另外一边,白起可不会给赵国一丁点儿喘息的机会,他认为现在,是灭掉赵国的最好时机。
公元前260年十月,白起的三十万秦军稍作修整,就开始继续扩大战果,很快攻下整个上党地区(包括所有韩赵魏属县),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往北,由司马梗带领,攻占了赵国旧都晋阳与太原郡,尽收太行山之险;另一路,则往东,由王龁率领,接连攻占军事重镇皮牢、武安(注1),兵锋直抵邯郸城下。
狼就到家门口了,赵国群臣却统统没了主意,好几天吵吵嚷嚷,却一策欠奉。
看着这群没用的手下,赵孝成王快疯了,赵国男人刚死了四十余万,青年一代损失殆尽,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又缺乏训练,再加上长平一战赵之粮秣耗损七八,武安君一至,邯郸必破矣。
这可怎么办,真是急得要跳楼。
关键时刻,另外一位武安君苏秦(苏秦曾被燕国封为武安君)的弟弟苏厉(注2)站了出来,拍胸脯保证只要他出马,去咸阳跟范雎说道说道,秦军必退。
赵孝成王大喜,赶紧赞助他一大笔资金,让他去咸阳活动活动。
苏厉来到咸阳,见到范雎开门见山就问“武安君即围邯郸乎?”
范雎倨然道:“然也。”
苏厉做痛心疾首状:“君之位危矣!”
范雎大惊,忙问:“何以?”
“武安君用兵如神,身为秦将,攻夺七十余城,斩首近百万,功高盖世。今又举兵而围邯郸,邯郸若破,赵必亡矣!赵若亡,则秦成帝业;秦成帝业,武安君功居首位,必为三公。君虽素贵,不能不居其下矣。”
范雎如梦初醒,如今白起已是秦国上将军,位居秦国历史上最显赫的军职(注3),若让他再立大功,那其权势必然要远远超过自己,而自魏冉下台以来,白起就常看自己不顺眼,如让其上位,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于是急问“然则如何?”
“不如许韩赵割地以和于秦。如此既解武安君之兵权,又得割地之功,君之位,则稳如泰山矣。”
范雎大喜称善,白起老东西一向不把我这个丞相放在眼里,此次若是被他灭了赵国,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我能留着他的尾巴威胁我的权位吗?我不能。
这就是战国时纵横家的厉害所在了,魏人景春曾说他们“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一句话敌得过百万雄兵啊。
主意一定,范雎马上跑去劝秦昭襄王,说:“秦兵劳,请许韩割垣雍、赵割六城以和,且休士卒。”(注3)
秦昭襄王没有立刻答应,他抱着脑袋纠结起来。
如今邯郸就在眼前,相信以武安君的实力,伸伸手,赵国似乎就是自己的了,近在嘴边的大餐,不吃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肚子。但是,真吃下去的话却有几个问题,他不得不考虑。
第一:他怕吃不下。赵国地盘太大,特别是东北边儿靠近燕齐的地方,离关中甚远,恐怕赵国一亡,就会被燕国和齐国抢去(注4)。如此该咋办,再接着与燕、齐开战吗?当然不行?以秦国现在的实力,恐怕难以连续负荷这样远距离长时间大规模的战争。
第二:他怕吃坏了肚子。从公元前264年白起攻打韩国直到公元前259年秦军兵临邯郸,秦国数十万大军已在外征战六年,不仅秦军疲敝,秦国的国库也快被淘空了。打仗不仅要讲究打赢,还要讲究个扩张成本的问题,后勤补给线越长,扩张成本就越大,在长平打仗与在邯郸打仗,这后勤压力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万一各大诸侯趁着白起围攻邯郸的关键时刻合纵攻秦,则齐王灭宋导致国破身亡的故事也许会在自己身上重演。还是先搞搞移民开发(上党原有韩民要么已逃亡,要么已被白起屠杀),将上党高地打造成一个可靠的后勤基地再来灭赵吧!
第三:他怕吃个空瓤瓜。长平大屠杀震惊天下,秦国在关东新占区的民心都产生了动摇,如果现在不赶紧采取安抚措施,这些老百姓都有可能跑掉。如今秦军就算占领了邯郸,那里的老百姓也绝不甘心做秦国的子民,不是逃亡,就是造反,秦昭襄王总不能让白起再来个大屠杀吧!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怕白起自己吃了。白起手握重兵,功高盖世,又为秦兵挣得大量爵位,在秦军中威望巨大,万一他攻下邯郸后拥兵自重,从此再不如从前般听话,那可是糟糕的很。秦昭襄王好不容易搞掉魏冉,总不能再搞出一个魏冉来。
最后,还有一个顺带的问题,那就是邯郸城内,有一个叫嬴异人的年轻质子,正是秦昭襄王的亲孙子,虽然昭襄王有很多孙子,不缺异人一个,但毕竟血浓于水,万一把赵人逼急了杀掉自己这个骨肉之亲,他也有些许于心不忍。
综合以上,秦昭襄王终于下了决定——班师!
得到秦昭襄王下令班师的诏书,白起眼睛都绿了。胜利就在眼前,邯郸就在囊中,现在一纸诏令,什么都没了,这让他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要知道没有仗打,什么战神都是狗屁;就如神离开了神坛,只是一尊易碎的泥塑。
白起的心空了,空的像暴雨袭击中无人的街市,飘飘摇摇无着无落。作为一个从肌肉到骨髓全为战争而生的军人,他不仅明白如何取得胜利,更明白如何利用胜利去获得下一个胜利。赵的战争潜力虽已被耗尽,但仍存有火种,现在必须一鼓作气拿下邯郸,否则一旦机会错失,短期内就再不可能了。
有这种想法的,并不止白起一个,秦军上下皆认为:自长平之败,邯郸城中一夜十惊,若乘胜而攻,不过一月可拔矣。惜乎应侯不知时事,主张班师,失此机会,恨哉!
于是,白起与诸将联名上书,立陈退兵之弊,言秦于长平杀降四十五万,已伤天和,若不趁势灭之,赵若得继任明主,其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则秦赵胜负不可知也!
其实军方的意见也很有道理,与长平之战类似的西方布匿战争,汉尼拔前前后后也歼灭了罗马军队近三十万,还摧毁了400座罗马城镇(见阿庇安《罗马史》);然而,罗马人的战争潜力依然恐怖,让迦太基人望而却步,结果最终错过了这灭亡罗马的唯一机会。
所以,要不要按诸将说得赌一把呢?秦昭襄王看了奏章,又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听从范雎的建议,毕竟他要顾全的东西太多了,不能光从军事角度考量。白起气个半死,但也只得班师回朝了。至此,秦军这只用鲜血孕育出的可怕怪兽,终于进入小憩,等待下一次被唤醒。
而没了仗打,范雎相府与白起军方之间的矛盾也终于全面爆发(注5),两派人在朝中动不动就吵架,搞得秦昭襄王很头疼。
事实上,范雎所提出的退兵举措侵犯了白起所在秦国军人集团的根本利益。这个集团,要求秦国在对外兼并中,以武力歼敌为主要的或唯一的手段,从而为军人创造立功升迁的机会。然而如此就必然与秦昭襄王及范雎的全局考虑发生冲突,因为他们所奉行的“远交近攻”首先是一种政治的、外交的策略,战争只是实现它的其中一个手段而已。
所以,军队必须服从国家总战略,秦昭襄王必须利用范雎,来实现这一点。
那么如此,范雎就做了秦昭襄王的替罪羊了,秦军从上到下,一股脑把怨气全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范雎心里想,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把白起给彻底扳倒了,不然哪天大战再来,秦昭襄王不得不再次倚仗他的时候,我可得遭殃啊!
秦国将相之间的矛盾一日深过一日,我们暂且放在一边儿不提,它总有爆发的时候。另外一边的赵孝成王可真是大舒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摆平了,大家总算可以安安心心过一个太平年了!
公元前259年正月初一,邯郸人度过了劫后余生的第一个农历春节,赵与秦达成协议,赵割让六座城池,秦人退兵,大家好好过年。而就在这么一个冷清凄惨而又悲喜交集的年夜,在邯郸城的秦质子府内,一个貌似平常却特殊至极的小生命带着结束乱世的使命,来到了这个危险残酷却充满了挑战的世界,因为是出生在正月初一的赵国,所以这个呱呱坠地的小新生命被称作赵政,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在仅仅38年以后,整个天下都将颤抖着匍匐于这个婴儿的脚下。
因为这个小婴儿就是未来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年过完了,该兑现承诺交地的时候也到了,赵孝成王缓过劲来,却又在虞卿的劝说下想反悔了。
虞卿是这么劝的:“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
意思是说,秦军是力所不能及,疲倦了,才退兵的。可现在大王竟把六座他们力所不能及的城池白白给秦国,这不是帮着秦国在打自己吗?秦国要是拿了好处却贪得无厌,明年再来打,咱们还能拿什么给人家,那岂不是没救了吗?
赵孝成王一听没错啊,老丞相蔺相如曾经说过:“秦自穆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既然秦王承诺的事情从来靠不住,我们又何必傻傻遵守承诺呢?再说了,秦灭赵之心不死,给它再多的城池也没用,徒损己方实力而已。
虞卿还给赵王出了个鬼主意,不如把答应给秦国的六城转送齐国,齐赵联手,当不俱秦矣。
赵孝成王毕竟是赵武灵王的孙子,爷爷彪悍铁血的勇气一时复苏,竟然同意了虞卿的险招,宣布撕毁协议,拒不交城。秦昭襄王大怒,岂有此理,这我要是不打他,怎么对得起我的虎狼人设?另外一边,赵人也开始积极备战,大家纷纷表示要跟秦人拼了,一年前的恐惧而今早已化作仇恨,一年前的悲伤而今早已化作力量,这股力量将死死保卫住他们的家园邯郸,就算是魔王白起再次出动,也无法动摇其半分!
武安君没有出动,他病了,想来应该是忧郁症,没仗打把身体给憋坏了。秦昭襄王无奈只得派五大夫王陵为将,领兵十万,攻打邯郸,时为公元前259年九月,正是秋收之后大家又有了充足粮草来打仗的好时候。
王陵这个“五大夫”,比王龁的“左庶长”还低一等,应该只是“大夫”的最高一级,连“卿”都算不上,顶多也就是一个“师长”。看来秦昭襄王压根就没把赵国放在眼里,自信满满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把它给灭了。
另外还有一点,秦昭襄王这是在培养年轻干部呢!武安君老了、病了、又有点不太听自己话,他的位子迟早有一天要让年轻人顶上。
这一次秦昭襄王轻敌了,赵人此番敢大胆毁约,早已做足了坚守邯郸的准备。长平一战,赵四十万精锐损失殆尽,他们自知无力与秦军野战,于是干脆坚壁清野,放弃外围所有城池,集中力量,死守邯郸。总之,赵国人是豁出去了,他们同仇敌忾,全国总动员,在短短数月的时间内临时拼凑出一支多达二十万人的军队,当然,这些士兵大多为40岁以上的老者和18岁以下的少年,他们的亲人几乎都在长平之战死于白起之手,因而对秦人均怀有刻骨的仇恨,其士气足以弥补战斗力的缺乏。赵王又任命老将廉颇为总指挥,同时紧急加固邯郸城防御工事以应对秦国的攻城。邯郸人这回拼了,因为秦人个个都是杀人狂,投降就是个死啊!不降,或可搏一线生机。
《老子》曰:“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裴骃《集解》引何晏曰:“白起之降赵卒,诈而坑其四十万,其徒酷暴之谓乎?后亦难以重得志矣!……天下见降秦之将,头颅依山;归秦之众,骸积成丘,则后日之战,死当死耳,何众肯服,何城肯下乎?”由此可见,白起当初大规模杀降,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刚杀完时自然锋耀天下、无人能当,可一旦收回锋刃,则不免伤人伤己,剧烈的反作用可就来啦!这亦是前引何晏所云:“战杀虽难,降杀虽易,然降杀之害祸大于剧战也。”
在这种情况下,战争新手王陵攻打邯郸的难度,可想而知。廉颇的龟缩战术开始在另一种特殊的情境下大发神威,秦军猛攻了三月余,损兵折将,却未有半点进展。
秦昭襄王的虚火腾腾的往上冒,现在这种情况,弱赵悍然毁约,强秦颜面无光,然攻之则急切难下,不攻又威信扫地,左右为难,势成骑虎,奈何?
没有其他办法,增兵!秦昭襄王一咬牙,又发给王陵数万大军,限期两个月,一定要攻下邯郸,否则就地免职。
王陵振作精神,公元前258年正月的新年也不过了,冒着严寒,日日夜夜,攻城不止。
一样没用,赵孝成王学乖了,他坚定不移,始终无比的信任廉颇。廉颇终于可以充分发挥他的守城本领,将邯郸守的如铁桶一般;王陵猛攻数日,不仅没扒下邯郸一块砖头,还损失了五校兵马,也就是四五万秦军转瞬即逝。此可谓瘀与之战后秦军最大惨败。
果然只是一个五大夫,真没用!
这下子,秦昭襄王可一秒钟也坐不住了,他听说武安君白起之病已愈,遂赶紧派人请他去前线替下那个没出息的王陵。
白起不去,他虽然超想去打仗,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
第一:秦昭襄王必须为当初听信范雎之言轻易退兵付出代价,堂堂大秦武安君,面子攸关,就算国君也不能例外。
第二:他在向秦昭襄王摊牌:范雎和白起,只能选择一个。而白起手中的牌便是军队的支持——你到底要不要邯郸,要,就得听我的,放弃范雎,完全投入到以我为首的秦国军人集团怀抱之中。
第三点:长平之战,赵军固然全军覆没,整个赵国的军队更损失达到70%以上(注7),但秦军也损失过半,牺牲的三十万将士需要厚葬,有功的三十万将士需要重赏,花费巨大,这些事情若还未完全做好,恐不宜再发动远征。
第四点:经长平一役,天下的战略平衡已被打破,六国恐惧,唇亡齿寒之心已生,合纵抗秦之势将成,为今之计,不如放缓节奏,徐徐图之。
第五点:既然长平之战后秦军没有趁势一举拿下邯郸,让赵国已缓过劲来,那灭赵可就难了。为今之计,不如先拿下魏国的河内地区以至邺城朝歌之地,让秦国的后勤船队可以沿着黄河一路输送到邯郸以南,再行图赵。而不应像如今这样在弯曲而狭窄的太行山山道中运粮攻赵,这等于继承了赵国在长平之战中的劣势,亦是在重蹈阏与之战的覆辙,罔顾后勤,劳师远征,必败!
于是,白起向秦王奏道:
“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白起所言“士卒死者过半”并不夸张,且得到了考古的证实。2014年10月至12月,为配合310国道项目高陵段的基本建设,考古人员对关中规模较大的一处秦人墓葬遗存西安高陵坡底秦墓群进行了发掘,然后对其人骨标本进行了鉴定,发现坡底居民的平均死亡年龄为28.67岁,死亡高峰为壮年期(51.18%),不见老年个体,且居民性别比例严重失调,性别比为0.596:1(注8)。这就是长平之战“秦卒死者过半”所导致的悲剧,人死的太多,秦王还要继续作战,导致村庄的青壮年都外出打仗了,从而导致秦民寿命严重偏低、性别比例严重失衡。
秦昭襄王未必不懂得这些道理,但他已经赌红了眼,输昏了头,而且他也无法容忍白起倚仗功劳,屡次不遵守自己的命令,于是又派范雎来劝说白起。范雎亲自来到白府,腆着脸,一个劲夸白起用兵如神,并历数其赫赫战功,戴上一堆高帽子,让白起不好拒绝。
可没想到,白起不吃这一套,他干脆一个劲的谦虚,说自己没啥了不起,都是敌人太愚蠢。而这次赵国虽然经历长平惨败,却因为丞相您的短视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如今,赵人已克服了恐惧,在入骨的哀恨中同心合力,众志成城,他们勒紧裤腰带,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生产救亡运动之中,就连平原君也把自己的妻妾送到军营里帮忙缝缝补补。年轻的赵王更是变了个样子,再也不刚愎浮躁,而是虚心听取臣下意见,以赵武灵王和越王勾践为榜样,团结诸侯,忍辱负重,甚至卑辞重币,四面出嫁赵国贵族女子,与燕、魏结亲,与齐楚连好,以图共抗我大秦。而且赵王还经常深入基层考察工作,鼓舞士气,与臣民们同甘共苦。总之,秦国已经错过了灭赵的最好时机,这种不可能打赢的战争,白起坚决反对。
看来,这几个月来白起在家养病,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深刻的反思了长平得失,他数十年来以杀灭敌人有生力量为最高原则的兵家思想,已产生了动摇,他从这四十万人命之中学会了从政治、经济、军事、外交、人心向背等各方面来综合考虑战争问题、研判战略形势。屠戮百万的杀神白起,反而在晚年,其军事思想达到了一个全新的至高境界,这真是放下屠刀,杀身成佛,可喜,可贺,可悲。
注1:皮牢在今山西翼城县东北,武安则是今天邯郸市下辖的县级市,离邯郸已近在咫尺。
注2:《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谓苏秦之兄苏代,但苏代活跃于合纵初期的公元前318年前后,太史公所引用的材料有误。从时间上来看,这位说客可能是苏秦的弟弟、苏氏三兄弟中最小的苏厉。
注3:战国历史上很少设置如此显赫的军职,翻查史书,此前仅有两例,一例魏国太子申,以储君之位掌军且要辖制天下名将庞涓,故“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一例乐毅,主持燕国伐齐大业,干系国运,故“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史记·乐毅列传》)。此后也仅有一例即信陵君,主持六国合纵大业,干系天下命运,故“魏王见公子,相与泣,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史记·魏公子列传》)。而秦国历史上仅有白起一人担任过此显赫军职(因长平之战亦干系秦国国运)。
注4:垣雍,地处今河南原阳县西北,是韩、魏交界的交通要道,秦占有垣雍的话,随时可决荥泽水淹大梁城,对魏国威胁极大。
注5:事实上,这边长平刚刚战罢,秦军正挥师邯郸,齐魏就赶紧趁火打劫抢了赵国的淄鼠和伊是(《战国策·齐策三》),而燕国也策反了被赵国侵占的燕国故地武垣军民归燕(《史记·赵世家》)。
注6:据汉代苏林的《史记集解》记载,当时白起派往咸阳说服秦昭襄王增派兵粮以趁胜灭赵的门客卫先生,竟被范雎在咸阳暗害,这导致双方彻底闹僵。
注7:《战国策·中山策》:“今赵卒之死于长平者已十七、八,其国虚弱。”姚本注:“言死十分其七、八分也。”
注8:周亚威,张翔宇,高博:《西安高陵坡底秦墓的人口学特征》,《北方文物》2018年第3期。
长平之战,秦军大胜,赵军主帅赵括战死,剩余二十万赵军终于彻底崩溃,至此,他们才失去了作战意志,全体向秦军缴械投降。长平大会战落下帷幕。
结束了吗?一切真的结束了吗?这二十万赵军俘虏怎么办?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丹河河谷的上空冉冉升起,随着带血的长风,缓缓飘到了负手傲立在丹西山顶的秦军统帅白起眼前。
“这些降兵如何处置?请武安君示下。”王龁站在白起身后,躬身问道。
王龁与白起并不熟,也就是最近长平之战,他们才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实在没想到,这位杀人如麻的战神,竟然头很小,还是个瓜子脸,宛如妇人;而且瞳子黑白分明,跟戴了美瞳一样,炯炯有神,能盯住一个人看很长时间,连眼珠都不转(注1),这大概就是杀人不眨眼吧。总之,王龁一生阅人无数,却唯独看不透这位白起,所以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动辄请示,生怕惹怒了这位传说中的杀神。
果然,白起的回答让王龁大吃一惊:“尽数杀之!”
“何以?”王龁吓的连退几步,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白起一声冷笑,一袭战袍随风狂卷:“之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愿归赵。而赵卒四十六日坚守不降,恐对秦亦有反覆之心。今上党民二十万及赵卒先后降者二十万,总合来将近四十万之众,倘一旦有变,何以防之?”
“话虽如此,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此杀降,恐不祥也。”
“照汝所言,当如何?”
“不如尽数带回秦地,以增秦之客民。”
在地广人稀的秦国,人口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资源,当初商鞅变法的重要内容,就是用户口制度与严密法律,将秦人禁锢在秦国的土地上,禁止他们迁徙或逃亡(注2)。王龁之议,似乎是相当合理的选择。
然而,白起却发出了灵魂拷问:“今我军粮草匮乏,自给尚且不虞,如何供给彼等?”
王龁哑口无言,是啊,如今正是九月秋收时节,秦国却发动了近百万的男丁参与战争与后勤保障,粮食大幅减产,自己人都不够吃,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养这四十万的降卒?如果不给他们吃的,他们还是要起来造反的,如此,这场仗岂不是白打了?
白起回过头来微笑的看着他,那意思似乎是——明白了,明白了就快去干吧?
明明是一个微笑,在白起的脸上,却显得那么的冷酷,冷酷的连一点儿人类的感情都没有。
王龁全身冒起一阵阵寒意,他迅速的一躬身,领命疾退而去。
白起收起笑容,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的长吸一口气,感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穿过他的鼻腔,直冲脑门。
——如果杀人不可避免,那就不如闭上眼睛,开开心心的去享受嗜血的快感,那可是一种非常美妙而神奇的体验!
决定杀人很简单,但真的要动起手来可没那么容易,就算是四十万头猪,也要费不少力气吧,何况是四十万活生生的人类。
挖个坑活埋了?行不通,那可得多大的坑啊,如此大的土木工程,耗时又耗力,麻烦至极的蠢办法。
包围起来用箭射?也不行,那得多大的包围圈啊,而且四十万人发现自己要死了,拼命往外冲,恐怕你也拦不住。
那么怎么办?毒气、生物武器、导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不起,那个时候长不起。
别急别急,杀人是一种艺术,白起这个大艺术家自有办法。
第一步,将赵降卒及上党投降军民共四十万分散到秦军各营所驻扎的山谷之中,骗他们说:“明日武安君将汰选赵军,凡上等精锐能战者,给以器械,带回秦国,随征听用;其老弱不堪或力怯者,俱发回赵。尔等先在此处安歇,稍后自有牛酒招待。”
大家一听,开心得不得了,饿了几十天,终于有大餐吃了,幸福啊!
可惜,等待他们的不是大餐,而是屠杀。这长平各处的山谷,就是他们的坟墓,他们的灵魂将注定飘荡在这里,眼瞅着自己的羸弱的身体倒下、破碎、腐烂、化作白骨,永远回不到故乡。
随着白起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秦军士兵居高临下对四十万手无寸铁的降卒展开了大屠杀,死亡的号角响起,天空浇下瓢泼大雨,雨声淹没了哀号,也冲走了一切鲜血与罪恶,那是苍天的悲悯之泪。
长平之战,四十万人死,原野猒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蚩尤之乱,不过于此矣。——西汉扬雄《扬子法言·渊骞卷》我不想再过多描述这场屠杀的详细情景了,太残忍,我的笔尖不堪其重,还是以无名氏所著的敦煌本《秦将赋》来代替吧:
秦将昔时坑赵卒,入深谷,排一重刀,布一重弩。四面挟拾,百卒千遭。困如地网,何异天牢。欲入地兮无处窜,欲仰天兮无处逃。谷深涧远,山峻天高。陌刀下兮声劈劈,人声枉兮沸嘈嘈。刀光白,人气粗,血流涧下如江湖。十队五队莲花剑,百般千般金辘轳。刀从地劈,人仰天呼。拥千群之鼙武,坑四十万之勇夫。肉复热,刀复腥。草头浑赤,不见山青。父子一时从此没,不知何处认尸灵。龙竟斗,凤复征,深坑变作活人冢,长城便是死人城。四面不庇宝不得,百里唯闻乞命声。一半死,一半在,旋斩旋填深坑底。兄以弟,父以子,两两相看被煞死。满谷只闻刀剑鸣,众山遥遥觉血气。人已死,刀复缺,毒蛇猛兽争相啮。三年五岁肉仍残,千岩万谷皆流血。诸余衩道人皆过,只有这匝行路绝。肉蔫□□黑似泥,骨遭风雨白如雪。 山有谷,人有毒,战场数岁断弓弦,溪里多年折箭镞。谷中草,山头木,髑髅眼眶生胡速。朝朝怨气上冲天,夜夜唯闻鬼啼哭。长平草,秋月兰,长平山上月初圆。战处全无旧营幕,煞气漫漫占一川。啾鬼相连哭复怨,此地今时不种田。天地一时浑变色,将军白起用兵权。年复久,岁复深,寻常地,似天险。晓气紫烟恒觅觅,暮暮碧雾更沉沉。白日马蹄多客思,黄昏鬼哭碎人心。自从往日刑残害,怨气切切至如今。赵卒降秦死不还,空留野鬼哭寒山。煞气只今犹未散,黑云长掩太行山。山头一片不航云,应是长平赵卒魂。薄暮啾啾闻鬼哭,至今犹怨白将军……总之,这些手无寸铁并且饿了几十天的降兵们,对于这场屠杀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他们大多没力气爬出山谷,偶有一些身强力壮的爬到一半也会被射死。这应该是一次相当高效的屠杀,持续时间也不会太长,几个小时后,雨停了,秋雨后的长平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凄凉的山谷内尸体堆积如山,彩虹映血,朦胧空灵,美的如梦似幻,白起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杀人纪录!
四十万,也就是相当于当时中国十分之一的壮年男性人口,在几个小时内全数惨死,这是什么概念!!我的天!!!
世间怪事哪有此,四十万人同日死。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进作汾流紫! ——明代王世贞《过长平》剩下的事情,就是收集人头了,每一个人头,可就是一级官爵啊!白起一声令下,秦国士兵们兴高采烈的冲下谷去收头,就好像谷中遍地都是黄金一般。
接下来,白起这个大艺术家又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宏伟艺术品,那就是头颅山。四十万头颅,整整齐齐的堆叠起来,然后封土夯实垒成数十百座方锥形土丘,巍巍嵯峨,何其壮观,白起自豪的将这些艺术品命名为“白起台”(注3)。之所以要堆成山,除了夸耀武功(古时称“京观”),也是为了清点人头方便。秦国将军幕府中有大量专门负责清点头颅以厘定军功爵的法吏。按照秦律,这些首级必须示众三天,统计核实,三天后,将军据其行赏,把军吏卒当领之“劳”与“爵”记入“尺籍”,分送本人所在之县(注4)。县必须在三日内据“尺籍”以改写户籍,然后安排小吏为吏卒一家分发田宅(注5);若过三日仍不执行,县之有关者当处于“耐”罪,也就是剃掉胡须的刑罚(注6)。
当然,秦军只负责收人头点人头,剩下的赵军残尸可不会麻烦的去掩埋,能随便撒点土遮盖一下就不错了;所以没过一些年就会跑出来一些。直到唐朝年间,李隆基出任潞州别驾,仍听说当地“暴骨野莽,冤抑之气过甚”,“夜半常闻鬼哭悲泣之声”。 唐玄宗开元十年(723年),李隆基即位后又巡幸至此,见当地尸骨依然如故,白骨森森,漫山遍野,触目惊心,搞得他几晚上没睡好觉,于是他下令举行盛大祭奠仪式,皇帝亲自致祭,又命高僧唐三藏设水陆法事七昼夜,超度坑卒亡魂,从此该村命名为“哭头村”,该谷命名为“省冤谷”。
此后,唐玄宗又收骨、筑坟、让赵军将士的尸骨入土为安;后来还命人修建了一座骷髅王庙,也就是特意挑一些比较大的骨头,拼成一副完整的骨架,拌泥充填,塑成一座骷髅王神像,以祭奠那四十万悲凄的孤魂野鬼。此后每年春秋祭祀,当地县令皆“亲诣致祭,历代相因”(《高平县志·重修骷髅庙碑记》)。至今此庙尚存,骷髅神像虽然没了,但仍塑有赵括夫妇像。
当然,长平的尸骨太多了,唐玄宗掩埋的也只是一部分。后来,每隔一段时间,长平当地都会有大量尸骨被雨水冲涮出来,或被当地村民在耕作或建房时刨出,当地官府于是又跑出来祭奠一番亡魂,然后收尸,竖碑,重新掩埋,此类事情千年来周而复始,不断发生(注7)。
至今,每逢下雨,生活在长平地区的人们,偶尔还会在山间发现被雨水冲出的千年人骨。而考古人员也多次在这片土地上发现“尸坑”(注8),到现在为止,长平已经发掘了近20个大尸坑,出土了大量的尸骨和刀币、布币、半两、箭头、带钩等文物。在尸坑中,赵军战士的尸骨随意叠压,有的在头盖骨上还有中箭后的三角伤坑。
考古人员还发现,有的尸骨的胯骨上还深深地嵌着铁头铜尾的箭头,有的胸腔内遗有箭头,有的仅见躯干而无头颅,有的胳膊大腿有明显断裂的痕迹(应系刀砍),以及挂有铁钩——他们的尸体曾被铁钩勾住残忍悬挂,以便收割头颅……这些均说明他们是被杀死后才弃尸大坑的。工作人员对尸坑的不规则形质和周围自然土质进行了考察后还发现,这并不是一个为了填埋尸体而专门挖的坑,而是一处天然低洼凹地,而且覆盖这些尸骨上的土层只有一尺厚,这些也都说明秦军在处决了赵军战俘后,只是就近将尸体抛入附近的沟渠,填覆一点薄土罢了。所以长平人很郁闷,常常一场大雨,就会有难以计数的骨骼从土里面露出来,仿若冤魂厉鬼正从阴曹地府里往外爬,欲向后世活人哭诉其横死之悲屈,实在让人瘆得慌。
十几年前初写白起,作者也曾去过长平,游荡在箭头村、铁炉村、秦庄村、赵庄村、参军村、围城村、哭头村、谷口村、秦城村、八义村、掘山村、三军村、弃甲院村(今改企甲院村)、王降村、廉颇屯、赵括庄、韩王山、大粮山、米山镇、将军岭、官甲岭、营防岭、秦河、血昏河、八谏水这些充满了故事的地名中,还吃了当地一道著名小吃“白起肉”——其实就是烤白豆腐,再配上用豆腐渣和蒜泥、生姜调成象征白起脑浆的蘸头。看来当地百姓至今仍然不肯原谅白起,还想要吃他的肉和脑浆,以泄心头之恨。这两千年的怨愤,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啊。
注1:据西汉末年名将严尤的《三将叙》:“白起小头而面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不转。”赵国平原君说,有这种相貌的人,一般意志坚定,杀伐决断。可与持久,难与争锋。
注2:所以秦国制定了严苛残酷的《亡律》,以惩治秦人逃亡问题。据岳麓书院藏秦简记载,匿藏逃亡者的,与逃亡者同罪。逃亡者的家人要被判处迁徙,基层干部里典、里老不报告也要被罚款甲和盾。逃走的城旦(指因犯罪而被判修建城墙的男犯人)被抓回来,脸上刺字,哪怕自己回来自首,也要鞭笞一百。怀孕的女舂(指因犯罪而被判做粮食加工工作的女犯人),则用大铁刑具束缚。即便如此,仍有秦人大量地冒着生命危险逃亡到六国,不但有个体逃亡,还有集体逃亡,其中一些甚至宁愿逃亡到边关外的蛮夷部落去。汉承秦制,也建立了严密的户籍管理制度,百姓无论迁徙、求学、经商都要有政府开具的凭证,擅自离开居住地就是“亡命”,要受到法律的严惩。
注3:今天此台已不存,但在遥远的河北易县,人们在燕国都城发现了类似的上古遗存,那是十四座巨大的土丘,经探方挖掘,考古人员发现每座土丘下面都垒有2000颗以上的人头,十四座土丘内人头总数估计有数万个,规模虽没有长平的大,但仍让每个参观者都震撼无比,毛骨悚然。
注4:《商君书·境内》:“以战故,暴首三(日),乃校三日,将军以不疑,致士大夫劳、爵其县。”
注5:汉承秦制,而孙家寨汉简中有残简云:“(斩)虏以尺籍廿二。”《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集解》引如淳注引《军法》:“吏卒斩首,以尺籍书下县移郡,令人故行,不行夺劳二岁。”《索隐》曰:“尺籍者,谓书其斩首之功于一尺之板。”古时书写法律条文的简牍为三尺长(三尺律令),书写儒家经典的简牍为二尺四寸(二尺四寸,圣人文语),一般通用的简牍书札则为一尺(尺牍)。
注6:《商君书·境内》:“其县过三日,有不致士大夫劳、爵,能(耐)。”
注7:如宋代运判马城曾“以前后左右沟壑数十里暴露之骸毕集而掩葬”;金代高平县令王庭直将“岸崖颓裂,露骨数车……尽载于坟围”;明代高平县令许安遇将高平城附近之骨骸掩埋后,刻“掩骼记”碑立于城南关。
注8:据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这些白骨在长平野外还随处可见,数量之多,乃至于当地公社生产大队还制订过只要上缴骨头到化肥厂达到一定数额,就给社员记工分的规定。直到八十年代,仍有化肥厂与骨粉厂会派卡车来长平的村庄里收骨头,将其磨粉做成肥料与鸡饲料;1995年之后国家开始重视长平遗址考古,大家对这些尸骨才有了保护意识。
长平之战,由于赵国后勤吃紧,赵孝成王再也忍受不了廉颇的乌龟打法,最终还是换了赵括为上将军,并赐给他大批黄金财帛与邯郸最后一点兵员,让他即日奔赴前线替换廉颇。
赵括得了赏赐,也不客气,统统拿回家来自用,且又接连几次,缠着赵王要赏赐,表现的跟个贪财鬼一般。
他这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啊,此去长平,胜负难料。若负,这些钱可以给老母亲安家;若是胜了,则功高盖主,免不得被人猜忌,现在表现的贪财一点,也显得自己没野心不是?毕竟赵王可是将全国的军队都交给了自己啊,他能放心吗?而这也就是后来王翦的生存之道。只可惜,白起军事水平虽然稍胜王翦赵括一筹,但“政治觉悟”还是差他们很多。
然而赵括之母听闻乖儿子升官发财,却不喜反忧,连忙上书请赵王不要拜赵括为将。
赵孝成王便问:“何以?”
赵母于是告诉了赵王两件事:
第一件事,当年赵括与其父赵奢言兵事,赵奢就曾表示:“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赵奢说赵括虽然兵法很强,但把军事看得太容易了,从来没有意识到战败的后果是如何,这便与《孙子兵法》中“先为不可胜”的理念冲突了呀!
第二件事,当年赵奢为将,所得赏赐,尽以与军吏。受命之日,不问家室,与士兵同吃同睡。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所赐金帛,尽归私家,为将岂如此?愿王别选良将,切不可用括!
赵王当然不会因为这两件事儿就换人,赵括只是他速战策略的执行者,能够贯彻该策略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不重要,于是赵王道:“寡人意决,勿复言。”
赵母心中一黯,看来长平之战这个烫手山芋咱赵家还是脱不了手啊,为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如此,括倘兵败,妾一家请无连坐。”
赵孝成王点头答应:“这个好说,寡人应允就是。”
赵母得偿所愿,十分开心:太好了,就算儿子不幸兵败,我马服君府一门大小也不会受到牵连,我的心就安了,乖括儿也就可以了无牵挂的上阵去杀敌了。
终于,名震天下的马服子赵括以极高调的形象出征了,整个赵国都视他为救星,希望他能带着这仅剩的二十万赵国子弟力挽狂澜,将目前这急转而下的危局彻底扭转。胜利,赵国现在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了,赵括若能跟他父亲一样给赵国带来这久违的胜利,他就会成为全天下的合纵领袖,带领六国士兵,踏平咸阳,马耀关中,成为全赵国以至全天下的英雄!
可惜,这世上不止有一个马服子赵括,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武安君白起,他是六国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是赵括永远无法躲避的命中煞星,因为他是一个死神,一个甚至可以宣判当世任一名将死刑的恐怖存在。
然而,赵括在离开邯郸城慷慨出征的时候,对王龁已被白起替换了的事情还毫不知情,他满怀雄心壮志,带着满城百姓希望的目光,义无反顾的打马西去,却浑然不知,自己将一去不复返,在他最后的日子里谱写出一曲令人断魂的长平悲歌。
与此同时,大秦武安君白起已悄悄地来到长平,接过了秦国大军的指挥权,秦昭襄王命令:“有人泄武安君为将者斩!” 这么做极其必要,赵括的能力究竟如何,所有人都没底,但武安君白起的恐怖,却天下皆知。赵人若是得晓此番他们对手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死神,或许会采取原先的保守战法,那么秦昭襄王想要全歼赵军主力的美梦恐怕就要做不成了!
而秦军士兵们听说武安君来了,个个兴奋的脸上直泛红光,太好了,这一场耗时日久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咱们就等着带赵人脑袋回去升官发财吧!
另外一边,满怀冲天豪情的赵括也赶到了长平赵军主营大粮山,廉颇心不甘情不愿的交上帅印,黯然归国。赵括于是将廉颇制定xz.Cc55.iNFO68的指挥系统进行了全方位的变更,又将廉颇的旧将全部撤换,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与廉颇的指挥思想南辕北辙,廉颇的那一套玩意儿他根本玩不转。
然而,事情并没有赵括想象的那么顺利,廉颇的八位旧将因与主帅赵括意见不合发生摩擦,竟用“以死相谏”的方式表示抗议。此八人被后人视为义士,还使得此地多了“八义山”与“八谏水”两个地名 以及一块“八义士谏赵处”石碑。这件事引发了赵军内部的信任危机,也给整个战局带来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不过,赵括这个新任主将至少向赵军发布了这样一个讯息,那就是——我们要进攻了,僵局必须被打破,成败就在此一举,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这也是如今整个赵国统治集团的决心。毕竟,赵国在这场持续了三年的秦赵大博弈中政治、经济、外交等诸多方面已落下风,赵括现在只有尽快在军事上捞回本钱,才能使赵国在这场几乎投入了举国之力的豪赌之中不至于输个精光,事实上,赵国也只有军事这一点可以与秦国抗衡了。
而白起呢,他早有了全盘计划,赵国这五十万大军,已是他盘中餐矣!
第一步,诱敌。白起先派出一支千人挑战部队,渡过丹河,前去送死!
赵括早就等着这天了,他一点儿不客气,带着数万赵军,身先士卒,朝山下攻去,秦国这区区数千部队自然不是赵军的对手,没两下被打了个惨不忍睹,最后只剩下百名残兵逃回丹河西岸。赵括大喜,王龁果然不是我的对手,此时再不趁胜追击,更待何时?
于是赵括令冯亭所部五万上党军留在东垒大本营看守粮草与辎重,然后亲率四十五万赵军渡河朝秦西垒恶扑而去。直到此时,赵括仍不知道与他对阵的已不再是可以拿来练级的王龁,而是终极boss白起。
一切都很顺利,丹西山下的秦军一触即溃,跑得比从前在伊阕裸奔时还快,根本就不像天下人所描述的虎狼之师。
赵括现在没有时间怀疑前方是否有埋伏,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怕任何埋伏,王龁不会是妄想包围他这四十五万大军吧,除非秦人有百万大军,否则这根本不可能。
是啊,如果是王龁,当然没有这个胆子,但是打起仗来天马行空的白起却不一定了。
事实上,白起还真的就决定用手上这五十万秦军去包围赵括的四十五万赵军。
我想看到这里,大家一定跌破眼镜了,五十万包围四十五万,这怎么可能?《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要十倍的兵力才能围,同等兵力怎么围?任何一个冷静的军事家都不会做这种傻事儿吧,白起疯了吗?
没错,白起是疯了,他本身就是个战争疯子,赵括在冒险,他又何尝不是在冒险呢?但是他拥有比赵括更多的冒险本钱,那就是——他的两支奇兵,以及一个天衣无缝的作战计划。
事实上,他老早就派出了一支25000人的轻车部队,由司马梗率领,沿河北上,然后折向东南,迂回到赵军大营的背后,抢占百里石长城西段的长平关,截断了赵军与邯郸大本营的联系。
另外,白起还派了五千骑兵(注1),由蒙骜、王翦率领,避开丹河河谷内的四十五万赵军,迅速的强行渡过丹河,然后沿着小东沧河一线,直刺韩王山与大粮山之间,抢占了百里石长城东段的故关,并增修壁垒,以切断冯亭大本营与与赵括四十五万赵军之间的联系。
轻车部队与骑兵的好处是速度快,这样就算半路被发现,赵军再想退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此一来,赵军就被分割为二了,一边儿是丹河河谷里足有四十五万大军却没有粮草的赵括军,一边儿是有着大量粮草辎重却只有五万兵力的冯亭留守部队。
两支奇兵站稳脚跟后,白起又不断在两条线上增兵,最终夺下了丹河东面大片赵军防御阵地,正式完成了对赵军的分割合围。这下子可糟糕了,赵括是有兵无粮,冯亭是有粮无兵,战事是急转而下,此时此刻,赵括有理由怀疑,他的对手绝非王龁,而很有可能就是……
赵括不敢再想下去(注2),现在他只能速战速决,在粮草用完之前,击败丹河西岸的秦军主力,然后回师与冯亭夹击秦军的这两支奇兵,方可挽回颓势。
这个战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秦军一直在增兵东岸去抄赵军后路,其丹河西面防守一定空虚,赵括四十五万大军全力猛攻,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
可惜,白起没有给赵括这个机会,他竟然学起了廉颇的龟缩战术,日夜不停的增修壁垒,将丹西防守的无懈可击,甚至比从前的廉颇还能守(注3)。
攻,则动于九天之上;守,则藏于九地之下;白起用兵,可谓出神入化了。而以几乎同等数量的兵力成功包围赵国五十万大军,更加是世界军事史上的一个奇迹。白起敢于这么做,主要是靠他对长平地形的精密分析,对统一部署的精密计算,以及对秦军战斗精神的绝对自信,但更重要的,是他在长期战争中养成的军事直觉。而这大概就是赵括唯一不如白起的地方了。毕竟,瞬息万变的战场与扑朔迷离的战局,有时得靠一点经验与直觉,这可是读多少书都学不会的。
赵括万万没有想到,他从前一直嘲笑廉颇的龟缩战术很烂,而今,他却被同样的战术给困住了,秦丹西之垒急切之中无从下口,粮食又快用完了,怎么办?只好移军回去复夺东垒了。
白起嘿嘿一笑,赵括刚一反身,大批秦军轻装部队(手执戈矛,不束铠甲的裸奔部队)即出西垒击赵括后身,牵制赵军对东垒的进攻。东垒秦军则筑垒据守,加以弩骑兵在侧翼袭扰,搞得赵括首尾难顾,晕头转向。
赵括彻底晕了,他四十五万大军被夹在东垒与西垒之间的丹河河谷之内,进退不得,冯亭军则困守在大粮山上,无所适从。坐拥五十万大军,仗打成现在这般模样,其实也不能怪赵括,怪只怪白起太变态了!
至此,以山岭壁垒为墙,以谷口为门,以锐士为锁,白起已将赵国四十五万大军彻底关进了丹河河谷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到这里,赵军等于已经输了一大半,然而赵括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仍自信满满,竟也在谷中修建壁垒,西守东攻。一定要打通与冯亭及邯郸之间的联系。
此时此刻,赵括还有机会,秦军的壁垒毕竟都是赶修,中间还有些漏洞,只要秦军有一路被突破,白起就会满盘皆输。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白起心内不由暗赞,毕竟是“言兵事,天下莫能当”的马服子赵括,果然厉害!这仗,打的过瘾!!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赵括日夜不停的突围,白起日夜不停的修垒,你突破我一层垒,我就再加修一层垒,你冲我堵,你争我夺,很多阵地经常是一日几易其手,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是一场如梦魇一般的恶战,秦赵二国士兵的鲜血将丹河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丹河(注4),河水一日日的红透,红的令人双目晕眩,全身发冷。更恶心的是,秦赵两军平日取水,必饮此河;这就是一场饮血大战哪。
现在我们再把目光转到咸阳城内,秦昭襄王听说赵括已被白起彻底围死,只要粮一尽,五十万赵军全得玩完儿,不由大喜,现在该轮到他亲自出马,助白起一臂之力了。
现在赵括最缺的,就是兵马与粮草,那么好,就让寡人来搞掉赵括的一切外援,武安君你只需安心解决赵括便是。
现如今,秦国本土可是再拿不出一点儿兵了,秦昭襄王于是展现了自己超强的行动力(特别是在赵孝成王的衬托下),全然不顾自己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准确而言是65岁),竟跋涉千里亲自来到上党南边儿的秦国新占区河内郡(包括从前韩南阳之地与魏河内之地),以赐爵一级的待遇,征发当地所有十五岁以上的“新民”男子开往长平(注5),号为“小子军”(该称谓见于刘向《别录》)。这些人一部分前去援助风雨飘摇的秦东垒,另外一部分则北上插入长平与邯郸之间,在半路截击赵军粮草辎重队,将赵国人的最后一点希望埋葬。
赐爵一级,这相当于每人要发一套宅基地、一顷田再加一个仆人哪,看来秦昭襄王真是拼了,这就是新时代的总体战,双方都要耗尽最后一滴血、最后一粒粮与最后一分钱,看谁先倒下。显然,秦国君臣早已看穿了新世界的残酷,而赵国君臣,直到此时才真正认识到这一点。
赵孝成王明白,如今再不合纵,赵括那五十万大军就要全完蛋了。于是,蔺相如、虞卿、平原君等赵国重臣纷纷出马,他们携带重宝,四处求援,却四处碰壁,因为秦昭襄王跟各国之君早有通气,只要你们别多管闲事儿,好处大大的有,否则可别怪寡人不客气。
但现在合纵,已经晚了,各国的亲秦派与避秦派势力太大了,这些人,可不是一两月的功夫就搞定的,没有一两年根本不成。不久,冯亭的五万上党部队也被司马梗的25000轻车部队及秦昭襄王派来的援兵全数歼灭,冯亭下落不明(注6),大粮山的所有辎重与粮草全归了秦军。至此,赵括外援尽断,所有雄心壮志化作乌有,剩下的好像也只有等死而已。
然而,生长在军人世家的马服子赵括是不会乖乖坐以待毙的,他每天都在猛烈突围,整整46天,双方都损失惨重,赵军没了二十五万,秦军也没了近二十万。可以说,长平之战,就是一台人肉绞杀机,每天都有数千名士兵魂断长平,一天又一天,简直如同地狱。
难以想象,靠着随身携带的一丁点儿军粮,赵括数十万大军这46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丹河河谷内的草木鱼虾应该都被扫光了吧,战马也早该吃光了,剩下的也只有人吃人了,每天阵亡的士兵尸首倒是可以拿来煮吃,不忍吃的人也唯有饿死了。
其实另外一边白起也有点坐不住了,这些赵军还真是顽强啊,足足饿了四十六天,不但没有人举手投降,而且军纪严整,每日对秦垒疯狂的反扑,造成了秦军将近二十万的战斗减员,这可是白起领兵以来损兵最巨的一次了。
——赵括,你果然不愧“马服子”之名,用兵一点儿不输乃父赵奢,算是我武安君的一个好对手。不过可惜,你第一次领兵碰上的对手就是我武安君白起,否则让你正常的成长下去,你必将是我秦国的心腹大患,万幸,你先落在了我的手里。
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在自己眼前饿死,赵括终于决定以死相拼!
饿死是死,战死也是死。左右都是一死,何不困兽犹斗,最后一搏!即便最后仍不免惨败,但多杀伤些秦军,也能让重创后的秦军无法一举灭赵,甚至为天下赢得喘息之机。从这方面来说,我赵括赚了!何况军人战死沙场,本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于是赵括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数万名最精锐的赵军分为四队,盯准秦军堡垒中最薄弱的一点,进行不间断的轮番冲击,赵括亲自上阵搏杀,他站在战车上狂呼猛冲,无数赵军从他身边如潮水般涌过,一往无前的冲向秦垒,冲向死亡。
迎接赵军的是秦垒后面三排弩兵(注7),第一排射击,后两排拉弦搭箭,三排弩兵轮番射击,他们冷酷的眼神穿过望山,把一枚枚锋利的弩箭射出,看着赵军在他们眼前一排一排倒下,不断的发射,装填,发射,箭雨如注。
赵军似乎对射进身体的箭雨熟视无睹,只要还没倒下,就疯了一般的往前冲,四十六天来一直面对死亡,他们已经对生死麻木了,饿死砍死射死,反正都是死,怎么死都好,早点结束了吧,省得再受折磨。
转眼间,赵军已经踏着伙伴的尸体,冲到了秦垒百步之内。好,秦弩兵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们如退潮一般沿着军阵间隙朝后阵撤去,一个巨大的矛、铍、戟混合步兵方阵从秦垒之后涌出,与赵军短兵相接了。
戟,长2.8米。铍,长3.5米。矛,长4.5米。三排兵种分工配合,互相保护,冲击力与防护力都无懈可击。赵兵虽然个个不要命的往前冲,但面对如此可怕的战争机器,还是被绞杀的七零八落。几个小时过去了,秦垒之下尸体已堆积如山,赵军就借助尸体往上爬,终于冲上了秦垒,左冲右杀,给予了秦军重大杀伤,但他们毕竟饿了太久,生命已经耗到最后一滴,没多久就纷纷战死,被秦军推下尸山,摔的七零八落。但仍有无数的赵军疯狂往上爬,他们面目苍白,双眼血红,仿佛地狱中的恶鬼。
白起明白,这是赵军最后的疯狂了,只要抵挡住这一波最猛烈的进攻,饿疯了的赵军必后继无力。反击时机一到,他便一声令下,秦军的秘密武器出动了。
霎那间,闷雷般的蹄声响起,大地开始晃动,在赵军的两翼,黑压压的轻骑兵与轻车部队迅速的席卷而来,车如疾风,马如闪电。
那成千上万的马蹄与车轮溅起漫天的黄土,转眼将赵军笼罩在一片黄云之中。
骑兵比轻车的速度快一些,他们率先来到赵军百步之内,端平弩机,射出了唯一的一支劲弩。赵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近万支劲弩已经带着划破空气的怒号刺破了他们的胸胄,数千名赵国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现在弩已经没用了,秦国骑兵们将它挂在马鞍上,下矛,冲!这个长矛也是一次性的,刺到一个敌人就必须立刻脱手(注8),但这样已经够了,趁着赵军的阵型已经完全被长矛与马蹄完全冲乱,骑兵们纷纷下马,拔出短剑开始与敌肉搏,他们不用害怕被围,因为后面的轻车部队此时已经赶上来了(注9)。秦军的这支轻车部队配备的是戈、矛等刺杀兵器,正好弥补骑兵无法来回冲击的缺憾。
终于,赵军彻底崩溃了,赵括也被冲散,陷入了秦军的重围之中,他拼了命的左冲右撞,却怎么也无法在秦阵之中撕开哪怕一个小口子。但就算到了这最后时刻,赵括仍然没有一刻想过投降秦军做“赵奸”,他披头散发,满目血丝,疯魔一般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秦国士兵的鲜血在他眼前彪舞,忽然间,一支鸣镝呼啸着划破遥远的时空,插入他的胸膛!
赵括大叫一声,双目怒睁,抚胸栽于马下,死不瞑目。
真是可惜啊,一个本可成为一代名将的军事天才,第一次领军出征就被白起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一个年轻而充满梦想的生命就此化作一片微尘,在史简中只留下四个耻辱的大字——纸上谈兵。在班固的《汉书·古今人表》上,赵括与胡亥同列,均属于下中之愚人,冤乎!
其实,从战争的过程我们也看出来了,赵国的惨败并不在前线将领身上,廉颇并没有史书上说得那么强,赵括也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差劲。此前廉颇跟王龁打,都损兵折将,他要碰上白起,估计也讨不了啥好;而赵括在如此恶劣的后勤情况下,竟能跟白起打到这份上,已经相当厉害了。事实上,赵国之败,根本不在换将,而在于后方决策层面。具体来讲,一曰后勤,二曰伐交,第三就败在赵王的年轻固执与抗压性太差,过早向秦王现出了自己的底牌;他看起来胆子大,其实虚得很;看起来很精明,其实压根就没有一个清晰贯彻的战略目标;他做的所有决策都是“应激反应”,结果和战不定,举止失措,最终导致赵军孤立无援,坐陷长平惨败绝境。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赵括的牺牲,让二十万赵军终于彻底崩溃,至此,他们才失去了作战意志,全体向秦军缴械投降。长平大会战落下帷幕。
结束了吗?一切真的结束了吗?这二十万赵军俘虏怎么办?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丹河河谷的上空冉冉升起,随着带血的长风,缓缓飘到了负手傲立在丹西山顶的白起眼前。
注1:在秦始皇兵马俑中,我们发现,骑兵俑约占秦俑总数的百分之一。长平之战,秦军五十万,出骑兵五千,与考古发现吻合。
注2:如前所述,赵军的情报系统已经差到了极点。当初王龁准备大举进犯长平的情报就没有及时传递到邯郸,如今秦军换将的重要情报赵括也一无所知。考虑到赵军情报系统的无能与秦军情报系统的强大,赵括的具体战术安排在秦军统帅部里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秘密。
注3:论建筑技术与人工效率,赵人是远比不过秦人的,都江堰、白起渠、郑国渠、万里长城、阿房宫、秦始皇陵等世界级超级基建工程全是出自秦人的手笔,依照山势修一些防御工事那还不是小case。
注4:其实丹河从前并不叫丹河,正因为当时被两军将士之血染,血流淙淙有声,一谷之水,皆变为丹,故号为丹河。
注5:按照《商君书·徕民》:“令故秦民事兵,新民给刍食”,秦国新占领区的“新民”(又称“臣邦人”)本来只负责粮草等军备费用,而不能像故秦民那样从军立功。这也是西周时期的上古遗存,当时只有住在城邦里的国人才有对外作战与分配战利品的权利,他们多是周王或诸侯的同族同姓,被称为国士;而郊外的野人则为臣服部族,不能成为正式战士,只负责耕作提供赋税等后勤支持。而如今秦昭襄王打破成规,让“臣邦人”也得以立功封爵,这一则是事急从权,二则也可提升他们的士气与归属感。
注6: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冯亭本人的结局,从他之前宁降赵国而不降秦来看,他似乎不大可能投降;可是其后裔后来却在秦国出将入相,据《汉书·冯奉世传》的记载,秦始皇与秦二世时期的右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以及大将武信侯冯无泽都是冯亭的后裔。从官职来看,冯氏家族可称秦朝第一大政治世家,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注7:秦国在夺取了韩国的军事铸造基地宜阳等地后,便继承了韩国先进的铸造技术与弓弩生产线,并将其进一步发扬光大,根据秦始皇兵马俑的考古发现,秦弩的杀伤力、射程以及工业标准与制式化,都是当时世界第一的水平,就连箭头的大小尺寸与金属配比,都丝毫不差,完美符合空气动力学的最优数值,更夸张的是,他们还在箭头表面进行了铬盐处理,使其埋在地下两千年仍毫无锈蚀,色泽光亮,刃口锋利,而这种技术是西方上世纪四十年代才发明的。所以,张艺谋电影《英雄》中秦弩齐发的恐怖景象,并无半点夸张之处。
注8:因为当时尚未发明马镫和高桥马鞍,骑兵冲阵时若夹紧长矛而不使其脱手,就会被强大的反冲力顶落马下,若是直接刺穿,在马匹高速奔驰时亦无暇拔除,所以往往只能刺杀一次。同时期的西方亚历山大伙伴骑兵也是如此作战的,他们失去长矛后通常使用科庇斯弯刀(kopis)作战。后来与罗马人交战的安息帝国,也有少量使用此种战术的重骑兵(当然主力还是弓箭骑兵)。详见李硕《南北战争三百年》第四章,“骑兵的马镫战术革命与北方民族政权转型”。
注9:史书并没有记载长平之战中秦军骑兵有使用此等冲阵战术,但在临淄出土的战国树木单人单骑半瓦当中,描绘有骑马持矛的武士。这至少证明,使用长兵器的冲击骑兵在战国就已经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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